2014-12-26 10:03:00|来源:光明日报|字号:
《藏在这世界的优美》这本书记述了毕淑敏书近10年来在中东、巴尔干半岛、北美等地旅行时的心灵感悟。所写内容包罗万象,融合历史、政治、风景、人生、故事等。她告诉我们,旅行不是单纯的吃喝玩乐,而是在旅行中发现那藏在世界中的美好,进行心灵上的洗涤,增长生命中的见识,最终成为幸福的自己。
作家萧伯纳曾说:“想目睹天堂美景的人,就到克罗地亚的杜布罗夫尼克。”
可惜,我知道这句评价,是从那里回来之后。
当初我们预定去杜布罗夫尼克旅游的时候,对这个城市一无所知。也并不能全怪我糊涂,世上流传着一种说法——杜布罗夫尼克,是欧洲人珍藏得最好的秘密。
冬天,北京砭骨的西北风几乎能将人掀一跟头。我们到旅行社预定夏天到保加利亚去看玫瑰花。
路远盘缠贵,不能仅此一地啊。募集人马后,决定用20天的时间,浏览整个巴尔干半岛。定景点的过程像风光选美,工作人员用投影仪鱼贯打出一系列图片,问我们,去?还是不去?
时间紧张,穿越多国,交通不便,道路辗转腾挪,行程只能删繁就简择优录取。我虽不喜这种近乎逃难式的旅游方式,但一个团队,不能以游手好闲之人的爱好为定论。只要涉及时间安排,我基本缄口。
一张图片吸引了我,问,此地名称?
杜布罗夫尼克,克罗地亚的一个小城,旅游胜地。工作人员公事公办地介绍。
可有谁去过?我接问。很在意亲历者的感受,道听途说者隔靴搔痒多。也不能太相信情绪易于冲动者的意见,比如失恋者或是辞职者的攻略,他们的憎恶或是美誉,个人烙印太深,未必准确。
没有。您知道,巴尔干旅游很冷门,费用不菲,所以连工作人员都没有去过。旅行社解释。
我点头,表示理解。我和杨老师作为“自攒团”的计划制订者,此刻对景点握有生杀予夺之权。去留停走,几乎瞬间就要决定。大家都忙,且是奉行走哪儿算哪儿的随心所欲派,也懒得呕心沥血地做功课。到了这一锤定音的时刻,就有点儿乱点鸳鸯谱了。
这城有何特别之处?我们踌躇。时间乃常数,去了这里就去不成那里,只得不断尝试放弃。
有一个中世纪的药房。据说是欧洲第三古老的药房,现在还营业呢……工作人员照本宣科。我估计他念念有词的是导游册的第一页。
去后才知道,药房对于整个城市的精美建筑群来说,只是沧海一粟。然而药房俘获了我。年轻时学医,有一段时间,与药房为邻,对药房由衷崇拜。每逢走过药房,都呼扇鼻翼往内里抽气,用药房门缝中飘出的百药气味,洗刷肺腑。药房是挽救生命的火药库,就算医生护士再英明勇敢,没有长枪短炮的火力,也是枉然。听说有古老药房可看,眼前猛现出一条蛇缠绕在一只高脚杯上的景象。这是欧洲药店的标志。
如果能在欧洲老药房抓药,一定很有趣。抓什么药呢?对了,抓一服治晕车病的药好了。我深受晕车晕船之苦,想那城市就在海边,帆起潮落,该有治疗晕动病的独门绝技吧。
思绪像窗外呼啸的风,打着旋儿卷得很远,一抬头看到旅行社工作人员眼神空洞地盯着我,才想起速速回答人家的问题。
去。我俩异口同声。杨老师看到图片所摄城堡,傲然屹立峭岩,心向往之。
那么,请决定是路过城市看一下就走,还是在城里过夜?住宿不便宜。杜布罗夫尼克在世界最贵的旅游胜地中排在第八位,每晚平均住宿费用193美元。
房价这事很有杀伤力,但我们没有迟疑,齐声说,住。
古城嘛,只有在暗夜中才能淡忘沧桑时光,让人缩进历史的狭缝。杨老师喜摄影,傍晚和黎明日光柔和斜射,才能拍出好片子。如不安营扎寨,正午时分跌跌撞撞抵达,阳光如焚,暗影如漆,乃摄影大忌。
就这样定了。
真是暴殄天物的主儿,我之后再也没有搜集过杜布罗夫尼克的资料,想象中是个渔村般的港湾。
杜布罗夫尼克,斯拉夫语为“橡树”之意。顾名思义,橡木成林。我们在傍晚抵达杜城,从公路上俯瞰,未见橡树,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城墙内的一片橙红色屋顶。老城区严禁任何新建筑,除了极少数当地居民的家庭旅馆之外,游客们都住在远处的新建酒店。
酒店爆满,标准间高达400欧元。终于明白了那一句“住宿不便宜”并非虚晃一枪。酒店大,人员分散,诸事皆慢。等安顿完集合好,已暮色四合。导游说我们夜游老城。不知道是为了节省大车入城的费用(每辆大轿车要买张100欧元的门票,当日有效,不得延用。这个费用,该是导游出的吧),还是为了让我们另有一份体验。导游安排乘坐公共汽车进城。
车票2欧元。环保理念盛行,一行人欣然前往几百米外的公共汽车站。不巧,刚开走了一辆车。等待15分钟之后,终于上了车。
无座,山路不算平坦。大约30分钟后,我们抵达老城城墙外。肚子咕咕叫,先找地方吃晚饭。海风吹拂,清凉惬意。见一风景极佳的饭店,桌子摆在海岸边,烛火摇曳颇有仙气。众人皆渴望于此处用餐,一打听,自助餐,每人100欧元。我们是自己聚起钱来的原始共产主义制,伙食标准每日50欧元。双倍超标,只得作罢。一步三回头地离开,有几个人嘟囔着以后自家人再来,一定在此店大快朵颐。
杜布罗夫尼克的整个老城区都是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。进城之前,容我掉掉书袋,写一点儿老城历史。杜布罗夫尼克分为老城和新城两部分。我们马上要进入的是老城,被高大坚固的花岗岩城墙围绕着。
墙外还有宽阔的护城河做第一道防线,貌似固若金汤。此城最初由古罗马人兴建,从公元9世纪开始,受拜占庭帝国保护。十字军东征后,它则成为威尼斯的属地。1358年,它又成为匈牙利王国的一部分。
名城多次易主,城头变幻大王旗。如果此刻你已经觉得甚为复杂,请多储存一点儿耐心,其后的历史更令人眼花缭乱。
中世纪初期,受当时条件所限,航海船只每天只能航行约50海里,就要停泊休整。不是什么海岸都可泊船,必须有好的沙滩,还有干净的水源。杜布罗夫尼克神天眷顾,这两个条件恰好都具备。它处于古希腊人两个定居点——布德瓦与科尔丘拉中间。两城相距95海里,杜布罗夫尼克当仁不让地成了古希腊航海船队的驿站。
航海路线繁忙,杜布罗夫尼克借此东风,迅猛发展,成了拉古萨共和国的首都。1272年,拉古萨建立起现代政治结构,并创建了独属自己的法律,其中包含严谨的城市发展计划(惭愧!直到今天,我们有些机构也没有这种高瞻远瞩从法律层面制订的城市发展计划,人家可是在将近800年前就考虑到了这一点)。
1301年,我崇敬已久的城市第一家药店开张。欧洲药店的标志与行医的标志相仿,徽记主角都是盘蛇。想不通为什么对蛇这么情有独钟,把“蛇绕行杖”当成了医学之徽记不算完,又再接再厉地把药店也收入麾下,脚前脚后都成了蛇窝。只是盘蛇缠绕的对象,从象征游医奔走的手杖,改成了透明的高脚杯。我最早见到药店图案,以为是要用杯子饮下蛇胆或是蛇血为药,后来才知道原来象征着喂蛇。我就更搞不明白了,从药房取药并准备吃药的是人啊!
据说徽记上的手杖表示云游四方,有不辞劳苦为人治病救命之意,灵蛇则是健康长寿的象征。远古时期,人类就知道了毒蛇的药用价值,古罗马时期的壁画中,可以看到健康之神手拿杯子饲蛇的画面。到了中世纪,药剂师的地位更是扶摇直上,享受着和医生相同的神圣光环。由于药店经常把各种药粉混合在一起给人治病,诡异莫测,和炼金术也沾亲带故。
1347年,杜布罗夫尼克开办了第一所救济院,收养老人。1377年,又开设了传染病隔离医院。1418年废除了奴隶贸易。1432年开办了第一家孤儿院。1436年,建成了长达20公里的城市供水系统……仁政迭出,花团锦簇。到了15—16世纪,杜布罗夫尼克的发展达到了巅峰,已能和早已繁花似锦的威尼斯共和国一争高下。
杜布罗夫尼克的成功,是干净的,并没有沾染他人的血迹。它不像欧洲殖民者攻击成性,也不是血腥的海外征服,主要采用了贸易和航海的自由方式。
1620年至1660年,欧洲市场爆发了贸易危机,以西班牙塞维利亚为中心的世界贸易体系受到沉重打击,全世界都被卷入经济衰退的洪流之中。
地中海贸易危机尚未过去,屋漏偏逢连阴雨。1667年,杜布罗夫尼克发生了大地震,大部分建筑倒塌,四分之三的居民死去。天灾人祸夹击之下,杜布罗夫尼克开始衰落。1699年,为了避免卷入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军队与威尼斯共和国的血战,杜布罗夫尼克将一部分土地出售给了奥斯曼土耳其帝国。1806年,俄国与黑山联合舰队对城市开始了长达一个月的围攻,3000发火炮炮弹落到城市里。杜布罗夫尼克向拿破仑军队投降,邀约他们帮忙赶走包围者。
拿破仑答应得挺好,说他的部队只要能自由通过城市就行,不过是借道而已。杜布罗夫尼克相信了他们,不料法军随后封锁港口,占领了整个城市。据说法军入城的那一天,人们将城墙上所有的旗帜与城徽全部涂成黑色,以表达悲伤。
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,杜布罗夫尼克成为纳粹德国傀儡政权克罗地亚独立国的一部分,起初是意大利军队占领,1943年9月8日后,德军进入城市。1944年10月,铁托领导的南斯拉夫游击队进入城市,随着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的建立,杜布罗夫尼克成为南斯拉夫的一部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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